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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野|織太】湖與海〔上〕

*summary:他在第四年時耗盡了一生愛人的額度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的身影闖進沉沉闃夜,速疾地奔馳,好似天幕間偶然掠過的星子。披於肩上的硯色大衣應風而揚,上頭沾染的血跡宛若零散盛綻的茜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跑過了寂寂街衢,再拐進巷閭之中,一手拂上繞過額際卻散亂的繃帶。懸於天際的月被窄狹的巷口割得不成圓,他想著自己若是在此時逝去,便能彌補空缺而使月成圓了罷。少年知道自己並不是在躲避追逐,而是在逐尋「什麼」。但那是活著的意義嗎?他不大清楚,然而這次大概也一無所獲。他扶著斑駁的牆,並繼續往裡面移動了一小段距離,才驀地停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巷弄的另一頭有兩個人正在接近,看來對方真以為他除了掉在別處的那把槍以外,沒有別的武器。他微瞇起眼,憑著氣息暗自判斷。太宰治幾不可察地笑了起來,捂著腰蹲下,假裝腹部有傷裂開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秒、兩秒、三秒——霎時間,他正欲舉起了藏於腰間的槍枝並靠下板機,耳畔卻傳來自後方發出的幾聲槍響。

        望著前方倒下的兩具殘身,他不由得瞪大了眼。這是他第一次絲毫沒有感受到有人倏然出現在後頭。伴隨著自遠而近的跫音,他轉過頭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青年暗絳色的髮似壁灶中令人暖和的爐火,那雙藍瞳綴著光,宛若粼粼的湖面。那人佇立於不遠處,卻未融入濃濃夜色,周身溫和的氣息恍如街邊的路燈,微亮微暖。他看著自己的身影被映入那湖面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你還好嗎?」對方傾了腰,向他伸出手。

        聞言,不過一剎那,太宰治的雙瞳便恢復了先前的冷寂,「是組織派你來的嗎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不是。」青年順勢把他拉起來,「你是組織裡的人嗎?」

        他怔住,好半晌方鬆開青年的手,「那麼,你為什麼要救我?」

       「你還是個孩子吧。」青年疑惑地望向他,似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 對方說,他先看到兩個帶著血跡的黑衣男子鑽進這巷子,爾後便見得一名少年飛奔而來,也彎進巷閭裡。他躊躇須臾後,才跟著走來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宰凝視著眼前的人,凝視著那片湖面。他恍惚地想,興許湖畔真有幢木屋,屋內有散著微光的爐火,火會不會驀地焚燒起來,而恰好把他燒盡呢?但湖是那麼地平靜,他頭一次認為,這火並不適合用以焚盡自己,只適合暖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笑了起來,將槍枝收回懷裡,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        青年猶豫了一下,「織田作之助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織田作,能再幫我個忙嗎?」他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織田對於稱呼有些訝然,但還是道:「走吧,我幫你療傷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你這個人真奇怪,正常都會先問一下名字之類的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是嗎?」青年愣愣地望著他,「好吧,你是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太宰治。」他笑道:「叫我太宰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 ※

        織田自然知道太宰並不是純粹被追殺的少年,畢竟他的綹髮間隙都沾染上了那些因他而枯萎的生命之氣息,且他手中尚握有槍枝。只是織田認得另外兩人黑大衣上的徽章是敵方組織,所以決意去查看情況,又決意出手救他。
        而他尚有一點不明白,少年方才確實自瞳底迸發出深沉的弒意,但僅僅俄而便消逝無蹤。約莫是出於什麼原因想殺他滅口,那是為什麼改變了心意?
 
        在織田暗自思忖的期間,他們已一同回到了他的居處。他替少年褪下那件涅色大衣後,發覺太宰的身板有些偏瘦,而對方在他思忖著該拿什麼給他換上時好奇地環顧四周,發覺盡是簡便的家具。

        「織田作平常都一個人住嗎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是的。」織田自房間走了出來,並將從衣櫃深處好不容易找到的舊長袖上衣和褲子遞給對方,「你今天的衣服我會幫你洗的,然後再烘乾。這是我大概和你同年齡時穿的衣服,你先洗個澡再穿穿看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少年點點頭,倒是沒再多問。待對方洗漱完畢後,看上去就如同普通十來歲的小孩一般,只是某處令他感到有些驚異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怎麼了嗎?」太宰笑了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稍顯尷尬地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繃帶,又睹向那人完好無損的右眸,「我以為你……你的眼睛那裡有什麼傷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啊。」對方故作驚訝地摸了摸右眼處,旋即道:「這個啊……如果可以還是再給我多一點繃帶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怎麼地,變成了太宰坐在一張凳子上,而織田則坐於他的前方替他上藥。他的臉頰有擦傷、腰處有刀傷,而大腿處則有子彈擦過的傷。他們時不時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談(他因此得知太宰喜歡蟹肉),只是那晚雙方沒有人問及對方的過去和來歷,似是有默契地想把這過於奇特的夜晚定義成萍水相逢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後少年便起身,又向他直接要走了剩餘的繃帶,在他疑惑的眼神下便笑道:「我身上有很多傷,還是說織田作需要確認?」

        織田搖了搖頭,既然雙方都心照不宣地知道算是一路人,問再多都是枉然。他望著太宰逕自走至陽臺,熟練地撩起袖子並將繃帶纏於下臂。煙白色的藤蔓緩緩漫上他細瘦的手臂,爾後便一圈圈地縛住他有些伶仃的身子,似是得倚著繃帶才能挺直脊部,又似欲掩住深入骨髓的孤寂。

        孤寂。織田不知道為什麼,自他初見對方的面容時,便浮現了這感想。興許是由於光只照在他露出的鞍褐色左眸上,而他若能碰觸到對方若即若離的笑時,他認為他會被刺傷。

        待他回過神,發覺太宰已轉身面向他,於是織田指著房門道:「我睡客廳就好,你今天去我房間睡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少年的臉上半映著月暈的陰影,沉默片晌後道:「織田作,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?」

        他一下頓住,心底閃過那些瀕死前的人瞪大的瞳眸,而那眼底總有舉著槍的自己。爾後他視線所及之處又只餘眼前名為太宰治的少年,望上去和他遇見「那個人」並決心不再殺人的年紀相仿*¹。那麼自己當時也是如此嗎?織田張了張嘴,似欲講述過往,又似欲勸跟前的人。可是要勸什麼?

       「你沒有殺了那兩個人,那兩發子彈不過是讓他們暫時無法動彈罷了。我原本要再補上幾發的,但你識破了,並透過對話試圖拖住我。」太宰語聲中帶著幾分困惑,和幾分洞悉,「所以作為報答,我決定順從你。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

        為什麼?

        因為你身上也是有光的。

       「晚安,太宰。」

        那晚他偶有小睡,但也算得上徹夜未眠。而他想對方大概也是如此吧,是以兩人幾乎是在曦陽初露之後,同時醒轉並起身。待織田換好襯衫時,太宰已穿上昨日的那套衣裝走至客廳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我們還會再見面的。」太宰扶著門框,一腳已踏出了門檻,卻仍轉過頭來。鳶色的瞳眸盈著晨時陽光,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可能吧。」織田不置可否。然而準確地說,他也期待著再次見面的那天。

         但他心底始終隱隱有個念頭:興許是由於少年身上那深濃的寂寞,他又不希望和對方重逢。因為織田覺得那股氣息是驅不散的,而這只會導向雙方的毀滅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※

  今日的巷閭籠罩在氤氳淒霧之中,卻有一處的招牌泛著昏黃燈光。青年打開了木質舊門,門和牆的連接處便發出咿呀一聲,他這才步上狹狹長長而通往地下的樓梯。店內只比方才的空間再寬上一點,包廂和吧檯間的走道幾無空隙,但倒是有書角。那老闆笑著向他微一頷首,算是對熟客打個招呼。

  然而他停佇於木梯上頭,驚異不定。

       吧檯前他固定坐著的位置旁,正坐著椰褐色頭髮的少年。少年一手輕搖著注滿酒液的玻璃杯,似是因等人多時而百無聊賴。半晌後對方偏過頭,在瞥見他的那一刻,左眸正對上微昏的燈光,宛若行星恰好反射了點恆星的光而綻亮。

  「織田作!」太宰露出了記憶中的笑靨,向他揮手,「我等你好久了,你怎麼現在才來?」

  不,我們根本沒有約在這裡,在此之前也從未見過他出現在這酒吧。更準確地說,這是睽違好幾個月後的第二次「正式」見面。織田邊想著,仍往熟稔的吧椅上坐下,並點了如常的酒。

       他飲了一口以穩定心神,爾後才轉向對方並開口:「你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「那些問題都太無趣了。」太宰狡黠地眨了眨眼,「至於在這裡的重逢,如果我說只是偶然,你相信嗎?」

       織田沒接過話頭,只道:「你還沒成年吧,酒少喝點。」

       少年似乎嘟囔了幾聲,但還是把已湊近唇邊的杯子放回桌上,「你果然沒有主動來找我,真是有點不甘心啊……不過,我原本可以直接去你家找你的,最後還是決定來這裡。」

       聞言,他不禁微微地笑了,「為什麼?」

       太宰望向他,「因為我想知道織田作喜歡喝的酒。」

  在這期間,他當然有想起對方過。大概是在瞅見綻有細碎蒼花的棕色樹杪時,在任務歸來而夕舂未下時,或在餵流浪至他居處附近的貓時。但興許把他的人生比喻成人海,太宰之於他便是人群中的驚鴻一瞥。而他想這也沒什麼不好,因為織田認為自己不像那個遞給他小說的人*²一樣,能將世上的光遞給名為太宰治的少年。萬一出了差錯,怕是要在對方佈滿細密痕絲的心上再添上一劃。

       那時任務剛結束,他和幾個同事步上歸途,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。他有些恍惚,待回過神只聽得一人道:「那個年紀輕輕就成為幹部候選人的小子,真讓人毛骨悚然的。聽過他的事嗎?」

  「你是說那個叫什麼來著的......太宰治?」另一人頗有興致地道,便引起了其餘幾個人的熱烈討論。他聽著那些人描述中凶神惡煞的轉世撒旦,卻怎麼也無法與那晚嚷嚷想吃蟹肉的少年連接上。

       「……織田,你如果遇到他要小心點,你人太好了。」其中一人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,並在睹見自己手臂上的繃帶時稍稍一愣。

  「知道之後要做什麼?」

  太宰倒狀似認真地開始思忖,「做什麼?去你家玩的時候有東西能當伴手禮……不對,如果是這樣的話,帶辣咖哩就行了......」

  「太宰。」他嘆了口氣,「這幾個月以來,你為什麼要跟蹤我?」

  「……不愧是織田作,果然發現了。」少年毫無歉意地笑了笑,「我回去後發生了一點事,所以我那陣子必須打著石膏。一想到和你再見面,你肯定會擔心地問來問去,總覺得有點麻煩呢。於是就只好跟蹤了。」

  這因果其實不太成立。織田想道,雖然疑點重重,但又不覺得有什麼大礙。

  「然後就意外地發現了好玩的事情!」

       「什麼?」他極力回想了下自己的生活,實在找不到能令少年感到有樂趣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「你平常的任務,真是有趣太多了啊。」太宰的語氣染了點感慨。

       「是嗎?」織田偏頭思量半晌後道:「也許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育幼院。」

       「不,那個就算了。而且那也不是你的任務吧。」

  說到底,此時的他對太宰仍然稱得上是一無所知。少年於他而言似極了流浪於曠野的孤獨幼狼,令敵人感到危險,卻又隱含仿如黑洞的迷茫。若任由這無垠無際的迷惘拓展,太宰大概會被吞噬掉罷。但是自己能替對方指引出方向嗎?他想,自己還需要一點旁觀的期間。然而,雖然他們才認識不久,見面不多,但他卻會偶爾想著:如果能伴著對方再長一些時日,會不會比較好呢?

  「織田作。」

  他抬頭望向少年。

  「我以後來這裡都能遇見你嗎?」

  太宰鮮見地斂去平時的笑靨,臉龐多上幾分認真。他卻從對方的瞳底看穿了那道不明的情緒。

  「會的。」織田道:「我任務結束後通常都會來。」

  聞言,少年便真切地笑了。眉尾映染了點天花板處昏黃吊燈的光,宛若他曾經看過的夏日螢火蟲。那時他的同僚想把螢火蟲捉去,被他制止了。因為生於野外的火株若是被移走,大概只會熄滅而換不回原先的光罷。是以他不願靠近,更不願觸摸,只要能守護那微微熒光就好了。

  「那麼,請多指教了,織田作。」太宰笑道。

  ※

 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年。織田的確幾乎都依約而來,起初的氛圍倒像是為了守約而刻意前往,之後便漸漸習慣了。他喜歡拋出能引對方說話的話題,再聽織田講述自己的生活,也喜歡織田總是能在他說出問題時給出意想不到的回答。

  興許他只是喜歡這麼一個不帶任何意圖而認真聽他說話的人。因為他的人生便宛似通往Lupin酒吧的樓梯般窄狹得令人窒息,又冗長得令人厭倦,和庸人最大的不同僅止於他能意識到,而俗人意識不到。

  所以太宰總是習於等待對方。他會在抿一口酒後望向木牆上的時鐘,鐘面皚緻若雪,隔著薄薄嵌上的玻璃倒顯得有些如朦朧紗布。人們之間的情感在偶然流動間,常迸發出獨特的色彩,卻又似籠上一層輕紗般看不清。是這種紗感嗎?他端詳過鐘面和酒杯的玻璃,只覺得要是能再清透一點就好了。更準確地來說,他能看穿大多數人的情感變化,但仍然期待對方也能正視,這才是真正的「清透」。今年是他生命的第十六個年頭,在掙扎存活與將逝未逝的各種靈魂中淡然而視,卻遍尋無果。若是在生與死之間還是不能體現一點情感的意義,那他能去哪裡找尋這個答案呢?

  織田作之助是黑手黨的最下級成員。查出這則資料時,他頗為訝異,因為對方的身手是藏不住的。而在跟蹤時偶然得知那人的異能之後,他便更加困惑了。直至聽完對方講敘一段話後,他才解惑,卻又不由自主地自心底隱隱浮現出幾絲無可述說的感覺。

  「在看得見海的房間裡寫小說......」太宰治坐在酒吧椅上轉了個圈,「這實在是個很符合織田作的夢想。」

  織田淡淡地笑了。他喜歡看到對方的笑,但其中那仿若苦茶的淺澀刺痛了他。因為沒有人知道金盆洗手的那一天什麼時候會到來。而那些有關「明日」的理想,又離太宰過於邈遠。

  但是織田對他而言不一樣。

  「這麼說來,你開始寫小說了嗎?」

  「有,但剛開始不久。」織田想了想,「你想看草稿嗎?」

  「好啊!」他笑瞇了眼,「如果是織田作的話,肯定連小說都很特別。」

  織田不置可否,倏地道:「太宰,你今天也跑去河裡了嗎?」

  「跑去河裡......大概只有你會這麼說吧。」太宰笑道:「是啊。我給太陽曬得還不夠乾嗎?」

  「就是有點鹹鹹的氣味。」對方認真地道。

  「還以為你只聞得到咖哩呢。」他往後仰仰身子,邊嘆氣道:「今天還是沒能成功,明天試試別的方法吧。」

  「太宰。」

  他扳正了身子,俯首飲了點酒,微捲的綹髮順著耳際垂下,遮住他的神情。太宰自然知道對方欲言又止的內容是什麼,而對方也肯定清楚他會知道。

  然而他還是懼怕織田真正開口的那一刻的到來。懼怕。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個情緒。

  只因為打從十四歲的他遇見對方,織田的身上就總是綻著光,名為活著的光。那個人有對於明天的看法,有對於夢想的看法,有每日認真生活的信念。但又不是純然樂觀,而是周身圍繞著謎團的特別的人,是個他至今仍無法完全看透的人。若是以前的太宰治,大概從未想過有這樣的人生活在這世上。而現在的太宰治,則偶爾會在光的暖絲散於他身上時,感到無所適從,卻又期望靠近。

  所以他怕織田開口的話,他會忍不住答應的。

  但他仍然不願改變他選擇的方向。

  「織田作,如果是我的話,我會想要在湖邊蓋個木屋。」他道:「湖有盡頭,不像海那樣沒有邊際。」

  ※

        在兩人一前一後步出酒吧後,太宰便微微仰首睹向黯沉的夜幕。今日實是格外無光,就是泛著細黃的路燈都亮上幾分,前方的長夜不見月色。他便又向前走了一段路,似是想到了什麼,驀然回過頭。

        織田佇立於離他僅一步之遙的距離,淺藏青色的雙瞳微微睜大,看上去像是被他忽而回頭的舉動嚇著。太宰不禁想,在他們的髮尾應著深深晚風而揚之前,或在他們被氣流飄飄絆絆的衣襬相觸之前,要是能伸出手觸到那人周身的溫度就好了。因為他總覺得上天不會對他這麼好,既然讓他得以感受到何謂不願失去,那麼代價就是終將失去。織田只是這一陣轉瞬即逝的清風,而他是注定長眠腐朽的蝕木。

        這股衝動促使他想觸碰到跟前青年的手,那人的掌心肯定是握有月暈的罷。只是他從未觸過月暈,又怎麼會知道那是溫暖的呢?然而,至少他知道今夜月球的去向,那不在玄夜之中,而在這黃土之上。就於他的跟前。在這漠漠寰宇裡,只有他一個人知道。

  但他喜歡面湖,對方想面海,所以他們不能住在同一幢屋子裡。

  後來,發生了龍頭戰爭。


TBC.

*¹織田十四歲時遇見夏目漱石,而太宰十四歲時遇見織田,本篇就是因此誕生的(從網路得知,如果錯誤請當做半架空)

*²夏目漱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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